歌洛w

主刷锤基,EC/盾冬/亚梅/贾妮/贱虫/超蝙 /在剪辑和写文之间摇摆不定

【锤基】太阳山(完)

太阳山更新了啊!!!!!完结了!!大家快来看😭【疯狂安利】

Valkyrie:

前文汇总:


001   002   003   004   005   006   007   008   009


010   011   012   013   014   015


警告:保重。






简介:“你的真爱将在天鹅谢幕时死去。”


 




016 太阳山


 


第一场会面:噬根者


 


洛基在大雪中奔跑。


一开始他只能听见索尔的呼唤,然后他只能听见暴雪,最后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,沉重的,像是一口破风箱,于是肺火被鼓动起来,烧化了喉咙里淤积的钢铁,使他总尝着一股铁锈的味道。


烧伤之后,洛基已经无法忍受约顿的酷寒了。


他想去华纳海姆温暖湿润的海岸,海岸正在呼唤他。那里的草场永远是碧绿的,每一天都适合放风筝,天空托着五彩的风筝,同时烂熟的香蕉、榴莲和火龙果落在地上。


雪片迷住了他的双眼。


一片雪白之中,洛基一时想不起他奔跑的理由,然后他想起了索尔。


索尔孤身坐在半倾塌的雪城神殿里,光穿过残损的穹顶照亮他的金发,发辫里混着一绺黑色,空气里的水分凝结成星星点点的冰晶。他捂着脸,泪水冻结在手背上。


洛基一脚踩空。


 


他向下滑落了好一会儿,可能还昏迷了片刻,也可能没有。洛基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,大概是山体上的一个洞穴。雪堵住了他的来路。


“陛下。”黑暗发声了。


洛基想说我不是什么陛下了,可他的喉咙生疼。


黑暗中出现一个红色的亮斑,闪烁着,像是火。洛基谨慎地走向它。


“好久不见。”对方说,嗓音脆生生的,“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?十四年前?十五年前?”


洛基勉强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:“我们认识?”


对方竟然听懂了,回答:“哦,陛下,你不记得了吗?你用欧德姆驮了我一程,去威明顿。欧德姆,愿它在天堂安息。在旅程的终点你向我问了一个预言,我的答案是‘活着’。”


十五年前索尔失踪,他曾经独自前往狼镇,返程途中遇见了一位老预言家。他敢说她当年起码有六十岁了。


“你是谁?”洛基做出口型。


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。”说话的人年龄不会超过十岁,“你又来见我了,陛下,这次你在找谁?”


那红色光斑位于很高的地方,随着对方的吐息而一明一暗。


洛基说:“我在找我的儿子。”


“十五年前你丢了丈夫,今天你丢了儿子。缰绳是一项极好的发明,陛下。”对方笑着说,“依据职业道德,我必须提醒你:一切预言都要付出代价。没人能从命运的网眼出逃,你会付出代价。”


“我需要知道。”洛基坚持。


“人类总是需要知道这个,需要知道那个。”黑暗叹息道,光斑愉悦地颤抖,“你们还总是以为,自己一身钢筋铁骨,纵使命运前来索债,也能刀枪不入。你刀枪不入吗,陛下?为什么我看到你披挂着伤痕?”


洛基有些被激怒了。“我的儿子在哪儿?我知道他还活着。”


黑暗说:“中庭之蛇。”


“中庭的蛇?你得做得更好点,夫人,这预言毫无意义。”


鳞片滑动的声音,洛基后退半步,尼尼夫人发出轻笑。她补充:“这尘世的巨蟒居住在环绕中庭的大海里,黄昏时,他将爬上陆地,毒死末代的神明。”


洛基忍了又忍,指出:“蟒蛇是无毒的。”


尼尼夫人却发出惊喜的抽气声。“是啊,究竟是谁给了他毒液呢?好了,你该离开了,陛下,我的日程表塞不进一根针。你的丈夫还在找你。他寻找你很多很多年了。”


实际上只有几个月而已。洛基刚想澄清,被一束光照在脸上,他抬手遮挡。


尼尼夫人说:“还有最后一个预言,无偿赠送给你,我的国王,为歌颂无与伦比的美丽——”


她轻声说了一句话。


当洛基走进光明那一边时,隐约听到尼尼夫人唱歌,古赫尔语在黑暗的国度回荡。他只听懂了几句——巨龙咬断世界树的根系了吗?巨龙来自何方啊?雪山流出太阳之血,血凝为白银,白银化作铁……天鹅死于玫瑰刺,挚爱走向英灵殿…在北境之北加冕,松针为毯雪为冠……


洛基醒过来。


天已经放晴,雪地像撒了碎钻,他躺在一块避风的岩石下。


索尔来到了约顿海姆,如果洛基返回雪城废墟,就能和他重逢。


洛基转身向海的方向走去。


 


 


第二场会面:冒险家


 


“那就是天鹅座,看到了吗?那是翅膀。”简·福斯特比划着讲解。


山顶风大,洛基裹紧兜帽。这是中庭太平洋沿岸的一座山,以樱花树闻名,然而花季早已过了。


“你知道你可以把它摘掉,”福斯特说,“这里只有咱们两个。”


“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。”


冒险家耸肩,“你做主,陛下。”


洛基耸肩:“你不必再称呼我为陛下了。”


“那我该怎么称呼你?”她想了想,“劳菲森先生?”


“洛基就行。”


她严肃地说:“好的,洛基,那你也可以叫我简。”接着她笑起来,“哦,天呐,没事……我是说,除开个人因素,你是我最喜欢的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我的书,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物。”她来了兴致,“阿斯加德现当代人物传记,终于快完成了。”


洛基依稀记得索尔提起过这码事,很多年之前。


“恭喜。”他说。


“非常感谢。顺便问一下,如果不是太冒昧的话——你真的对索尔施了什么约顿秘术吗?”


第一次听说这个流言时,洛基还和索尔开玩笑:你中了我的巫术吗?


索尔刚从马厩回来,金发汗湿,盛夏的阳光在他身上噼里啪啦地蹦跳。他双肘撑在沙发靠背上,反问:我怎么知道?你的巫术有什么症状?


洛基一本正经地列举:你每次看到我时,你的心跳都会加速,你的视线都会失控,你的舌头都会打结,你的灵魂都会忽地飘上天空。你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我的存在,又每时每刻对此更为熟悉。你对着别人说“我们”,只有对着我才说“我”。而且你会无可救药地坚信着,我同样无可救药地爱着你。你中咒了吗,国王?


索尔那颗湿漉漉的金脑袋凑近了,回答:那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巫师。


“你觉得呢?”洛基问她。现在全世界都相信这个说法。美丽的雪王子,他的泪水是珍珠,他用风声讲话,他一微笑,玫瑰在天南地北开放。他用巫术蛊惑了阿斯加德的国王,使这个黄金国度分崩离析。


简摊手。“我相信巫术,我也相信预言,但我觉得你和索尔,”她做了个隔空指点的手势,“那大概叫做‘正在恋爱’。”


洛基受惊。“我们从没有经历那个阶段。”


简也受惊了。“没有吗?”


“没有。”他澄清,“我们只是…你知道,直接进入婚后的部分了。”


简陷入沉思,片刻后说:“那看来你们只能先离婚,进入‘正在恋爱’阶段,然后再结婚。”


他们沉默地对视。


洛基问:“你要喝酒吗?”


“是的,太好了,请。”


气氛的重石一下子升华了,酒壶传递几轮,二人看着星空。洛基认出了天鹅座,它正在展翅,起飞,或者降落,落进银河之中。


简开口:“我认为那不是你的错。”


“什么错?”


“这个国家。”她摇晃酒壶,“和你有关,但不是你的错。”


洛基想不出答话,重石又压回来,将他压得无法呼吸。


“你知道,他们给你起了个外号,无花果树。”简继续说,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。


“因为我害怕鲜花?”


她抬高双眉。“不。因为绞杀现象。在热带雨林里,有些特殊的树种被鸟类带到其他树木上,它们长出气根,起初依傍这棵落脚的树,等气根扎进土里,它们就会开始绞杀行为,争抢水分,阻断阳光,最后使对方气绝身亡。”


洛基咽下情绪,评价:“很形象。”


“我的重点是,那不是你的错。”


“什么?成为一棵无情的无花果树吗?”


“不。”简看向山下,尽管那里漆黑一片,“阿斯加德王朝持续了六百多年,它总会结束。当它结束时,人们就会揪出一个替罪羊——必须有人为这场灾难负责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


“我很抱歉。”


洛基凝视着深夜,群星只是黑湖的一层浅影。“……我也是。”


然后太阳终于出来了,一层层光照亮山脊。洛基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简·福斯特看日出,毕竟他年轻时曾真情实意地仇恨过她。现在这份恨意就像舞台上的一幕戏。他的整个人生都像一幕戏。


“我听说索尔在找你,挺急的。”简喝光了最后一点伏特加。


“别告诉他我还活着。”


她提高音调:“哦,所以他还不知道你活着?”


洛基叹气。“我要先找到我的儿子。”


昨天他根据线索来到这座岛,寻找一位外号“指南针”的冒险家。据说“指南针”曾经是海蝰蛇海盗团的导航员,带领他们成功穿越了暴风海,在世界地图上增添了五座小岛。洛基走进旅舍,不小心弄掉了兜帽,引发一场注目礼。这时一个人一把为他拉起帽子,扯着他在角落坐下,压低声音说:你一定是洛基·劳菲森!天呐!你还记得我吗?我们二十多年前在阿斯加德皇家图书馆见过。


简·福斯特满脸学术型兴奋地盯着他。


洛基从震惊中缓神,点点头,拉高围巾,问:你怎么知道是我?


福斯特小声喊道:当然是你!我研究你二十多年了,陛下,你会是最精彩的那一章。我保证,最精彩的。所以,咳,我冒昧问一句,你能给我签个名吗?


洛基再次缓了会神。索尔没有给你吗?他问。


她一脸茫然。


洛基:索尔没有给你我的签名吗?我给他签了一个,大概二十年前。他说那是给你的。


福斯特脸上浮现出一丝凉森森的愤怒,说:看来他打算自己留着了。


二十多年前,洛基在自己的画卡上签名,这张画有九成相似。他翻到背面,写道“祝真爱永存”。


他突然有些哽咽,他看到索尔坐在橙黄色的灯光里。


洛基在福斯特的册子上签名,她续了一轮酒,问:那么,陛下,你找我有什么事吗?


他恍然大悟:你就是“指南针”?


 


“等等,等等,”简的步伐略微浮动,“你是说,海蝰蛇的头目,号称‘中庭之蛇’的约尔曼冈德是你的儿子、阿斯加德和约顿海姆的第一顺位继承人?你喝醉了吗?我还和他一起看过斐济黑珍珠们的脱衣舞呢。”


洛基扶着她,在晨光中下山。“我希望那时候他超过十五岁了。”


简哈哈大笑,逐渐地,她发现洛基没笑。


一只松鼠窜过树梢。


“操。”她说,“这会是最精彩的章节。”


 


 


第三场会面:中庭之蛇


 


一个牵猴的吟游诗人从船长室出来,守门的海盗示意洛基可以进去了。


他推开门,迎面是一排封闭式书架,墙上挂着野生动物的标本,巨大的玻璃缸里养着一条蛇。一个年轻人站在缸边,手里拎着一只活老鼠。“午餐时间到了,薇薇安。”他用劝导的语气说,“看,是你最爱的腌黄瓜味田鼠。”


洛基从那条蛇的眼睛里看出了“厌弃”二字。


年轻人叹口气,把老鼠扔进玻璃缸,盖好盖子。“这是薇薇安,我们的吉祥物。”他介绍,用手帕擦手,转身看着洛基,“她的寿命快到了。”


约尔曼冈德的金发扎在脑后,脸上有一道劈砍伤疤。


“你的脸怎么了?”洛基问。


约尔曼露出受冒犯的神情,反问:“你的呢?”他走向椅子,“我手下说你是指南针女士带来的,她声称你有重要的消息,有关我的身世。”


洛基觉得有点想笑。他是约尔曼的父亲,然而他需要通过简·福斯特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。


“那么。”约尔曼摊手示意,靠向椅背。


洛基想了想,回答:“你的父亲是洛基·劳菲森。”


约尔曼的表情一瞬间变得苦涩,又一瞬间变得愤怒。“所以那个流言是真的了。”


“什么流言?”


他顿住,侧头眯眼。“你不知道?”


洛基摇头。


约尔曼笑了,“你竟然不知道约顿皇室最著名的流言!他们说,我是海拉和洛基姐弟乱伦的产物,这金头发是遗传自我的曾曾曾祖父,他来自阿斯加德。”


洛基差点被空气呛死。


约尔曼插起双手,“看来你有不同的观点。让我猜猜,你想说,我的父亲是劳菲森,我的母亲是他的某一任情妇,而我妈…也就是海拉,是他们推到公众面前的障眼法,是么?”


“不!”洛基深呼吸,摊牌道:“你是洛基·劳菲森和他的合法丈夫索尔·奥丁森的儿子。”


他的儿子丝毫没有喜极而泣的迹象,平静道:“哇,这是新的。”


“我说的是真的。”


“每个来到我面前的人都赌咒发誓所言非虚。”约尔曼不为所动,“甚至有一次,那个吉普赛巫师说我是邪神用火山灰创造的妖怪,我不得不喊人把他拖走,以免他的鼻涕弄脏鹿皮地毯。”


洛基说:“你如果不信,可以亲自见一见索尔·奥丁森。”


约尔曼嗤笑:“什么,那个所谓的阿斯加德国王吗?他的国家正在滑向深渊,而他每年要花六个月寻找一个死人。我宁愿相信那个乱伦的说法,谢谢。你可以走了。”


洛基上前一步。“我说的是真的!”


约尔曼皱眉,问:“我们之前见过吗?我好像认识你的声音。”


七年前的那场火刑改变了他的嗓音,如同火焰烧毁森林,留下一片沙地。洛基否认:“我们没见过。”


约尔曼撇嘴。“我想也是,毕竟你非常‘令人难忘’。对了,你能请指南针女士来一趟吗?我有点事要咨询她。”


“她今晨赶一班去埃及的船。”


“该死…你知道怎么联系她吗?”


“大概?”洛基说,“你找她干什么?”


约尔曼表现得颇为友好,指向养蛇的玻璃缸,说:“薇薇安要去天堂退休了,我正在找接班人。她曾经给我推荐过一种极其罕见的蛇,叫什么……金钩蛇?她说古代赫尔海姆人利用这种蛇的毒液钓鲸鱼,我就想,哇,好寓意。”


“金锚蛇。”


“对,就是它。”约尔曼扯来纸笔,“谢谢你,先生。没有别的事的话,你可以离开了。”


“约尔曼。”


约尔曼抬起头。他就像一个金发的洛基,但巨大的伤疤毁坏了他的鼻梁,如果那把斧头再抬高一寸,他就会失去一只眼睛。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,绿色的湖水和紫褐色的峡谷平等地晒着太阳。


在这半秒钟里,洛基想把一切和盘托出。可他能说什么呢?我就是你的父亲,我在你四岁那年离开,从此再也没有回来。


“去找索尔,拜托了。”洛基恳求道,“他会告诉你的。”


约尔曼笑一下,挥手道:“祝你今天愉快。”


门关上了,七年的寻觅时光像一颗泡沫。


啪。


然后洛基想起,索尔也已经找了自己七年了。


 


 


第四次会面:姐姐


 


赫尔海姆的新女王走进会客厅,她的骑装上装饰着铁甲,腰间佩剑,像个地道的赫尔人那样露出大面积刺青。她上月刚在宫廷政变中取胜,同日旧王朝的第一到第十七顺位继承人集体暴毙,她漫不经心地对外界宣称是“扁豆中毒”。


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洛基没起身。


“彼此彼此。”海拉回答,坐下。厅里只有他们两人。


“你变老了。”洛基说。


“你变丑了。”


洛基深吸气,“我习惯了。”


“我也是。”海拉假笑,“老天,我听说了那场火刑,太野蛮了。”


洛基盯着她。“是你干的吗?”


“什么?点火吗?”她被取悦了,“我为什么要那么做?”


“因为约尔曼是阿斯加德和约顿海姆的第一继承人,一场暴动对你非常有利。”


“好主意。”她评价,摊手,“很遗憾我当时没能这样灵机一动。亲爱的,你被暴民们游街示众的时候,我正焦头烂额地找着约尔曼。”


洛基挑眉。


海拉拿起指甲锉,“那个小白眼狼离家出走了。实际上,多谢他,雪崩那天,我在欧吉尔港追查他的踪迹,因此躲过一劫。后来大半个约顿被埋,我也没精力再找他了。那个单词怎么说来着——抱歉。”


“他在太平洋上当海盗。”洛基说。


海拉哼了一声。“看来这就是他的远大理想。他有没有,钩子手之类的?”


“他的脸上有一道金伦加鸿沟。”


海拉安慰他:“女孩们都喜欢带疤的。”


洛基扶额,质问:“你怎么能让他离家出走?”


“他有一个棒极了的榜样,你。”海拉的声音里飞出尖刀,“你跑回去和你的丈夫你的女儿团圆了,是我养了他这么多年,而你竟然还敢写信让我把他‘送还’给你。”


他们都不说话了。


洛基打破沉默:“那个‘约顿皇室最著名的流言’,你听说了吗?”


二人对视,心照不宣地笑起来。海拉说:“我一直佩服厨娘们的想象力,她们把这故事安排得明明白白。你知道我们曾经‘在浪漫的折线形极光下秘密结婚’了吗?而且定情信物是‘一把锡叉子’。”


“为什么是叉子?”


“那大概是她随手抓起的第一样东西。”海拉笑得意犹未尽,“你应该把这事告诉索尔。”


洛基收起笑容。


海拉审视着他,顿悟道:“他还不知道你活着。”


金色的发辫里混着一绺黑色,泪水冻结在手背上。洛基抹了抹脸。


她问:“你还打算让他知道吗?”


“当然。”


海拉摊手,“什么时候?”


“等……等这些疤再变好一点。”


他姐姐佯装吃惊地问:“它们原来更糟吗?”


“别那么混蛋。”洛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,其中一块暗红色疤痕像是大不列颠岛。他不再戴兜帽,换句话说,他不再惧怕来自世界的嘲笑,并时刻准备好用中指予以回击。但索尔不一样。


——你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物。


洛基闭了闭眼,以免它们变得酸涩。回忆中烛火静止不动,月光轻轻摇晃。


不再有玫瑰为他开放。


“我还没有……”他吸气,“没有准备好。”


海拉说:“你永远都不会准备好,而他永远都准备好了。实际上,索尔此刻就在温泉宫废墟附近。”


一层凉意漫过洛基的皮肤,他仿佛听到猎人正在布置扑兽夹,温泉宫的林木溪水间回荡着铁牙一点点张开的响动。“你在追踪索尔?”


海拉做出无奈之色。“你了解我,弟弟。他只带着三个人来到温泉宫,这简直像是深秋的最后一份马哈鱼大礼。我不由得认为,我的牙齿与他的血有一点天生的渊源。”


洛基在冷水中发抖。“你做了什么?”


“我原本,”她吹了吹指甲,“打算完成我多年的未竟之业,砍下他的脑袋来装饰我的新厨房,金丝做头发,我连工匠都安排好了。但既然你‘起死回生’……”


“谢谢。”洛基大声说。


海拉摊手。“想想看,如果二十几年前的刺杀成功了。那该多么美好。阿萨不会对约顿发兵,丝露德会继位,你仍会是冰雪中永不融化的国王,所有这些痛苦——都不会有。你应该让我杀了他的。”


洛基被窗前的一小片阳光吸引了注意力。那块发亮的区域离他大概十五米,白色的,白色属于北方,金色属于南方。他看着这一小片属于北方的领地,想象了一下那种最美好的世界,一点点将它堆积成型,像搭积木一样。一座冰城堡。


微小的,透明的,终将融化的。


如果索尔死在二十年前的刺杀中,所有的痛苦都不会有。


他说:“痛苦属于所有人,共享只是一种巧合。”


海拉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。青黑色的刺青覆盖她的皮肤,如同锈蚀的金属。她不再像个约顿人了,她穿着赫尔的古怪的服装,戴着赫尔的古怪的王冠,她是赫尔的女王,从此世上无人敢直呼她的名字。


洛基想起她爬上红松树的情景,抱着雪鸮的雏鸟。在约顿十二岁以下的贵族儿童不需要戴面纱,可洛基还是看不清她的面容,北境的光从她后方射过来,点亮了几颗晶莹的汗珠。


“我要回去了。”他说。


海拉似乎早已料到。“替我向索尔问好。”


阿斯加德的国王起身走出了赫尔女王的会客室,他们曾经是约顿的一对姐弟。


 


 


第五次会面:索尔


 


洛基对三勇士做了个噤声手势。三个人目瞪口呆。


霍根第一个反应过来:“陛下?”


沃斯塔格紧随其后:“您真的还活着?”


范德尔总结:“您看上去好多了。”


洛基环视营地,指向帐篷。


他们回答:“不,陛下在山上。”


这是个晴天,山谷在暖意中舒展。洛基顺着痕迹爬到半山腰的平台,一百年前有人在这里建了座过冬的木屋,屋子已经坍塌了,应该是被雪压塌的,然而现在地热融化了凶手,只剩下朽烂的木头的尸体,还有索尔·奥丁森。


索尔站在平台边,面向下方谷中的松林。他把金发剪短了,但洛基认出了他的背影。


洛基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,微风轻轻吹拂他的头发,风里有新鲜松针的气味。他想起自己的葬礼,索尔将一支金玫瑰抛入墓穴,在黑压压的送葬的浪潮中,只有他是红色的。欧德姆在青草间抬起头,它老了,肋骨印在皮上,束鬃毛的金丝带飘在风里。他还想起自己的婚礼,百合与金雀花碾碎在马蹄前,每一种声音都有回音,钟声,歌声,欢呼声,珍珠组成的海潮声。


索尔回身,洛基看到了他的蓝眼睛。


于是万籁俱寂。


索尔失去了一只眼睛,得到了几条皱纹,时光像一颗金色的泡沫,当它破碎时,他们年轻的幻象彻底化为泡影。但洛基认出了他。


二人安静地对视。


洛基忽然意识到:索尔很可能认不出他了。


不再有玫瑰为他开放。


这一刹那,恐惧的大潮在地平线升起,天空将铁灰色折射进海水中,所以全世界都是灰色,灰色的浪拍击他的小腿,灰色的空气涌入他的肺。他知道,这大潮会把他遍布伤痕的外壳拍碎,然后他内心的颜色将溶解在水里,从此再也没有复苏的可能。他想要转身逃跑,在钢铁般的海潮到来之前,逃回陆地,那里的草场永远是碧绿的,每一天都适合放风筝。


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。


然而洛基顶着水流走向对方。他不能逃跑,他是来重逢的。


索尔说:“我把头发剪了。你姐姐弄瞎了这只眼睛。丝露德正在主持临时朝会。”


“丝露德正在主持临时朝会?”


“是的。”


“那我们最好尽快回去。”


他说完这话,忽然止不住地落泪了,于是只能抬手擦掉索尔脸上的泪水,可他的脸总是湿的。洛基上前一步,当他迈步时,心是悬空的,仿佛他正在飞越深渊。然后一切在风中长久漂流之物回归地面,他得以拥抱所爱之人,哭着说:“我非常、非常抱歉。”


索尔说:“我也是。”


这是个晴天,万物在暖意中舒展。有些风趴在松针上晒太阳,另一些带着雁队飞向白云。


索尔如释重负地笑起来,说:“我知道你会来的,我知道我会在这里找到你。”


洛基调侃:“又一个预言家告诉你的吗?”


索尔松开他,转身指着下方:“你看,那就是湖。”


洛基只看到森林,由杉木和松树组成,每年只有六个月生长期,所以生命十分漫长。他童年时代和海拉住在这里,二人只在森林边缘活动,偶尔转头时望进它的深处,总不由得直起身。古老的森林是一整个活物。现在熔岩在它身上灼烧出大片瘢痕,于是黑色的厚壳被削薄打碎,洛基惊讶地发现它是苍绿的。


“什么湖?”他问。


“故事里的镜湖。那里是一条断裂带,”索尔手指划过一片空地,“八年前火山爆发,这里持续涌出岩浆,非常缓慢。岩浆在冷却过程中,从银色变为黑色。”


洛基有些吃惊:“你怎么知道这些的?”


“《北境火山研究报告》。”


洛基更吃惊了。“那是你的书?”


“难道我们的书房里住着第三个人吗?”


“我一直以为那些书是苏尔在自发定期更换。”


“你的侍从长苏尔?你需要连喊三声,她才会出现给你续杯。其它时候她就是一个会大量消耗火腿豌豆和鸡胸肉的幽灵。”


洛基摊手,“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火山感兴趣了?”


“我想找到太阳山。”


“哦。”洛基一时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情,“你找到了吗?”


索尔低下头,后脖颈上有一些崭新的发茬。“是的。”他的眼神碰到洛基的,那片大海明亮而平静。“这里就是太阳山。所以我知道你会来,我知道我会在这里找到你。”


洛基笑出了声。“……什么?”


“在古代赫尔语里,太阳是火的最高级,太阳山字面意思指火焰最旺盛的山。红火山原来不叫红火山,叫皇火山,地脉熄灭之前,约顿皇室住在温泉宫,因为这里的地热最为充足。后来约顿迁都雪城,皇火山改名红火山。”


“我的天呐。”洛基说,“我可能认错人了,请问你真的是索尔·奥丁森吗?”


事实是,全皇宫的人都怀疑索尔患有某种阅读障碍。


洛基回忆起暴动前夕自己随意翻看过的《古代赫尔语基本语法》,书页里夹着一把裁信小刀。刀面旋转时,忽然映出金色的影子。


“这里就是太阳山?”他问。


索尔环顾,说:“不得不说,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。我小时候以为太阳山放射着圣洁的金光,有漂亮的花草树木,蝴蝶四处飞。在阿斯加德人的观念里,松树绝对算不上漂亮的树木,云柏,还可以,最好是橡树、山毛榉,还有小葱似的桦树。但看看这里,这里是针叶林的天下,和我的想象一点不沾边。那想象曾植根于我的脑海里,像印在童话书的一张插画……”


洛基几乎没听见索尔在念叨些什么,他的脑子卡住了。“那个预言说,你会在太阳山找到真爱。”


“是的。”索尔看着遍布疮痍的松树林,沉默半晌,“我希望我从来没听过这个预言。那会是什么样?”


云影投在树海上。


那样的话,故事会是什么样?


“你知道多久了?”洛基问。


“好多年。”


“你知道好多年了?在暴动之前?”


“在那之前。”


洛基震惊得无以复加。无以复加。


“你早就找到了太阳山?”他喊道,“那你怎么知道……你说你来太阳山找我,你怎么知道我会来?你怎么确定是我?”


索尔回答:“其实我是先找到了你,再找到了太阳山。”


洛基瞪着他。


索尔缓慢地解释道:“我见到尼尼夫人那一年,你十岁,和海拉一起住在温泉宫。我是从那里开始找的。”


洛基感到自己无法眨眼,无法呼吸,无法思考,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手指。


“你看,”索尔说,抹了下眼睛,“尼尼夫人没有用任何隐喻。她说我会在太阳山找到真爱,你当时就在那里。”


他的人生正在塌陷。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!”


“因为那没有意义。太阳山没有意义!它没有意义。”索尔看上去疲惫、悲痛,但欢喜,“它只是一个地名,所有的意义都是你赋予它的。你才是有意义的。假如尼尼夫人告诉你你的真爱另有其人,你就不爱我了吗?”


洛基明白了他的意思,并为此感到疲惫、悲痛,但欢喜。


索尔清嗓子,眼圈发红,“她警告过我这个预言没有意义,因为命运终究会带领我们走向对方。但我没有听。我很抱歉,洛基,我爱你,从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你。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,我很抱歉,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,我…”


洛基按住他的肩膀。“你找到了我,我也找到了你。这故事正是它应当有的样子。”他掏出手帕塞给对方,“不早了,我们回家吧。”


 


旧王朝640年,他们在太阳山重逢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警告:只接受完美he结局的看到这里就行了,接下来会死人。死谁我想大家都已经猜到了。


谁说索尔不走神话线的。


 


 


四年后,赫尔海姆与穆斯贝尔海姆结盟,横扫阿斯加德。五月二十九日,皇城陷落,王朝终结。


 


 


017 谢幕


 


洛基咆哮着索尔的名字。


鲜血浸透了一切,他的靴子在尸体上打滑,乌鸦开始向这场盛宴降落。


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,到处都是惨叫。天空呈现出奇妙的靛紫色,食腐鸟类是其上的霉斑。


“索尔!”


他再次摔倒,血泥溅在脸上。洛基扯掉胸甲、护颈和铁手套,抓着剑重新爬起来,喊道:“索尔!”剑柄皮革已经湿透,太阳向着西方坠落。“约尔曼!”


艾华达尔平原远处,他的儿子在马鞍上拉开弓,旁边掌旗手举着中庭之蛇首尾相连的旗帜。更远的地方,索尔被一群赫尔铁卫包围。


“约尔曼冈德!”


他的嗓子只发出一连串撕裂的、铁锈味的音节。


约尔曼在瞄准,他戴着五彩斑斓的羽毛面具,美好的金发悬浮在风里。最后一个铁卫队倒下,约尔曼松开弓弦。一次心跳之后,索尔踉跄一下,单膝跪倒。


洛基感到忽然被抽空了。他的灵魂脱离了躯壳,拉长,拉向高空,他仿佛能碰到头顶的雷云,乌鸦带着厄运在他体内穿梭。


索尔撑着战斧,低垂头颅。洛基看不清那一箭命中了哪里,他精疲力竭。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天,尸体堵塞了维穆尔河。三勇士被海拉所杀,丝露德下落不明,提尔和巨狼芬里尔(没错,果然是只狼)同归于尽,芙蕾雅战死,阿萨战争难民大批逃向中庭和亚夫海姆。


崩塌。


“索尔……索尔!”


约尔曼跳下马,拔出剑走向索尔。汗水和血让洛基睁不开眼。


索尔在最后一刻暴起,掷出战斧。约尔曼来不及格挡,斧子劈开他的胸膛。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。


诸神啊,洛基心想。


昨天夜里,所有人还坐在篝火边唱歌,沃斯塔格、范德尔、霍根、丝露德、提尔、苏尔、玛吉、维德福尔、赫尔莫德…所有人,唱着“来与我举杯欢庆”。他们喝一种黄油味劣质酒,洛基猜测那很有可能是稀释过的皮革厂废水。后半夜他和索尔返回营帐,索尔说:你听。洛基听到布拉吉还在弹鲁特琴,有一搭没一搭,像是夜雨中的一棵树。


他在弹镜湖上的天鹅。索尔说。


按阿斯加德的习俗,新婚夫妇要在婚礼上跳镜湖的天鹅,从舞蹈的开始到结束都不能碰触对方。


索尔向他伸出手,问:跳支舞吗,陛下。


洛基握住他的手。


 


洛基摔倒在约尔曼身边,鲜血汩汩地从他破碎的胸口涌出,像是一座猩红的人造喷泉。他的儿子仰面躺在血泊里,脸是干净的,没有一滴血,那双与洛基相似的绿眼睛倒影着盘旋的乌鸦。


洛基清醒地意识到他要死了,但拒绝接受这个事实,他抓紧约尔曼的手臂,瞪视着他,仿佛这样就能吓退死亡。


索尔跪坐在另一边,手里拿着那个恶灵面具。


约尔曼看着他们,有一瞬间,他的目光充满仇恨。然后他长叹一声,于是所有的仇恨和生命丝丝缕缕地消散在空气里,血流变得舒缓而温柔。“父亲们,”他轻声说,“真是一出好戏。”


他死了。


洛基觉得这是个梦,这一定是个梦。他昨天晚上还在跳镜湖的天鹅,鲁特琴点点滴滴地响,唯一的灯盏没能驱散黑暗,却使黑暗变得温暖。今天,他的儿子死了,他的朋友们死了,乌鸦要吃他们的尸体。


“洛基。”


洛基抬头,索尔捂着腹部的箭伤,说:“我感觉不太对。”


他倒下去。


 


“陛下,帮我按住他。”布拉吉拿着烧热的拨火棍说,这位文化大臣满身血汗,看上去也失去了将句子押韵的心情。


“我不能。”洛基说,“因为那个预言……”


布拉吉似乎正在考虑用拨火棍敲烂他的脑袋,最后他无奈地说:“如果你不打算帮忙,那就出去找两个人来。”


索尔陷入了昏迷,那支箭插在两片式胸甲的缝隙间,红披风像一滩血。


他不能碰到索尔。


洛基退出帐篷,跑向伤兵聚集区域。士兵成排地躺在地上,不知死活,几十个煮绷带的锅咕嘟嘟地冒着蒸汽。人们要么惨叫,要么哭泣,要么已经陷入永恒的沉寂。他找到了苏尔,让她带几个人去帮布拉吉。


“你看见丝露德了吗?”他问。


“没有。”她风风火火地跑走了。


洛基在伤员间呆站了一会儿,一个护士经过,问:“你受伤了吗?”


“小伤。”他回答,“去救那些肚子上有破洞的吧。”


护士说:“我们早就放弃重伤伤员了。去前面第三个帐篷领绷带和酒,那里也许还有剩余。”他还没说完就走远了。


洛基往回走,没走几步就失了力气。他把腿甲、护膝和锁子甲剥下扔掉,他的衬衣经风一吹,很快结成血痂,像一层焦软适中的烤火鸡壳。他想原地躺倒,睡到整片大陆沉进海底,他听说海底是世上最无光的地方。


洛基走回国王的帐篷,布拉吉掀开门走出来,说:“血止住了。”


洛基进入帐篷,索尔的铠甲部件堆在角落,他已经被搬到床垫上,闭着眼睛。


只要他不碰到索尔,索尔就不会死。


“他为什么不醒?”洛基问。


布拉吉说:“也许是中毒。”


尼尼夫人轻声说:这尘世的巨蟒居住在环绕中庭的大海里,黄昏时,他将爬上陆地,毒死末代的神明。


洛基有些站不稳,在床垫旁坐下。“中毒?你确定吗?是中毒?是蛇毒吗?”


“不确定,但是索尔的伤口状况的确不正常。”


洛基掀开被子,索尔上身赤裸,腹部缠着绷带。


“金锚蛇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我给了他毒液。”洛基眨下一滴泪水,他的视线变得清晰了些,“这就是命运要的代价。”


布拉吉小心翼翼地问:“陛下?”


“你有什么办法?”


“啊…啊…洋甘菊熏香利于安抚精神,蒲公英药酒利于伤口杀菌……”


“去,去找来!”洛基大喊,“快去!去!”


布拉吉跑走。


古代赫尔海姆人用金锚蛇垂钓鲨鱼,他们制造车轮大小的铁鱼钩,把金锚蛇当做鱼饵。当渔民把缓慢死去的猎物拖上海滩时,它多半还活着,能依稀感受到被分尸的痛苦。金锚蛇很快濒临灭绝,没人费心去研究解药。


“你不会有事。”他对索尔说,“天鹅之舞还没结束,你不会死。”


凌晨时二人在这里跳镜湖上的天鹅,地方太小,大部分时间只是相依傍着旋转。他们结婚那天,金色大厅点燃三千根蜡烛,十二个壁炉烘烤着乳猪和小羊羔,乐队有一百种乐器,两个唱诗班轮流合唱永恒赐福,确保这首歌一刻不停。人们为了一点酒渍大惊小怪,只吃金盘子里最昂贵的食材。当他和索尔在小湖般的舞池里跳舞时,盛世似乎永无终结。


然后金光都熄灭了,他站在一片雪原上。


天空中一个声音说:旧王尽数归位,新王方能加冕。


洛基醒过来,闻到一股洋甘菊的香气。


帐篷中只剩一座烛台亮着,丝露德一身铠甲,靠坐在桌角,头一点一点地。洛基走过去抱住她,哽咽道:“太好了。”


他的女儿还活着。


丝露德反手抱了抱他。“太紧了,爸。”


“你受伤了吗?”


“浑身都是,全不致命。”她笑了声,“你可以再睡一会儿,我们黎明时撤军。”


洛基点头。“我醒了,你去睡吧。”


“我没事。”


“去睡觉。”


丝露德翻了个白眼,撑着桌子起身。“他醒的时候叫我一声。”


洛基回到床垫边,将唯一的烛台放在近处。索尔还在呼吸。洛基忽然产生一个极致可怕的念头:他可能不会醒来了。索尔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,呼吸一点点减弱,血液一点点变冷。


洛基不得不交叉双臂蜷缩起来,以控制住拥抱索尔的冲动。天鹅之舞还未结束,索尔不会死去。他将这句话默念三遍,每一遍都强迫自己更加坚信。这是他的救命稻草,是吊着冥河之桥的那根头发。


他盯着那颗烛火,向记得的每一个神灵祈祷,无论什么国家,什么宗教。当他提到吉迪恩时,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。


索尔醒了,他的脸像是蒙了灰尘。


洛基想起了海姆达尔死亡的情景——仿佛有一匹纱罩在了他的脸上。他为这联想战栗。


“你醒了。”他说,“太好了,太好了。没事了。”


索尔的眼睛不再蔚蓝。他翻动手腕,说:“上来吧,躺到我身边。”


洛基抿唇,“我不能…我不能碰到你。”


索尔作出“为什么”的口型。


“因为尼尼夫人赠送给我一个预言,”他解释,总也无法压下喉头的酸涩。


还有最后一个预言,无偿赠送给你,我的国王,为歌颂无与伦比的美丽——


“她说,我的真爱会在天鹅谢幕时死去。”洛基点头,咬住颤抖的嘴唇,“你是那个真爱,所以只要天鹅之舞不谢幕,你就不会死。我们不接触,舞蹈就没结束,你就不会死。你不会死的。”


索尔温和地说:“你知道预言不是那样运作的。”


洛基捂住脸。“不。”

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


“不,不。”洛基将双手插在腋下,“我不接受。还没结束,你不能死。你会恢复健康,站起来,和我和丝露德一起回到皇城去。我们会击败苏尔特和海拉,我们会的,相信我。我们、我们会重建阿斯加德……”


“洛基。”


洛基闭上眼。


“过来吧。”他微微张开手。


洛基摇头。“你怎么知道你要死了,没人知道。”


“因为,我正在努力维持呼吸。”索尔停顿了许久,“因为我听到他们的声音。”


洛基只听见尘世间的风声,风穿过乌鸦的羽毛,风穿过尸体的肺,风穿过世界树的每一片金绿色的叶片,再穿过血腥气的雷云。他觉得太阳快要升起来了,因为此时的黑夜最为寂静。


他知道预言是怎么运作的。


索尔重复:“过来吧。”


洛基脱下满是血的衬衫,穿着鞋踩上床垫。没人他妈在乎一张床垫。他在索尔身边躺下,抱住对方,那皮肤已失去了热量。


“我不知道那是约尔曼。”索尔说,他的呼吸比他的说话声还要响,“你把他带回来了吗?”


“是的。我们会一起参加他的葬礼,把他埋在三翠峰。我们会…我们……”他把眼睛压在枕头上,看到两个墓穴,两具棺材。“……别这么对我。”


索尔叹气,似乎又睡着了。一段时间后,他睁开眼睛,问:“什么时间了?”


“天快亮了。天亮我们就离开。”


他又问:“这是哪儿?”


洛基回答:“艾华达尔,我们马上就回闪电宫,好不好?”


“好。”索尔又睡着了。


洛基紧贴着他,清晰地感受到他逐渐化为灰尘。他感到死亡是一头透明的巨兽,硕大的头颅垂在他们正上方,舌头一遍一遍舔舐索尔的身体,每舔一次,就有一层皮肤、一层肌肉、或一层骨骼分崩离析。当所有的禁锢消失,灵魂就会离开。


索尔挣开眼睛,眼神清澈,声音也有力了一些。他说:“我看到一座树林中的宫殿,它有五百四十扇大门,它的四壁是千万把擦得极亮的矛,它的顶是千万面金盾。我看到他们站在宫殿门口,全都是年轻的样子。我想,我要向那里去了。”


洛基撑起身,抓住他,说:“不,那只是个梦,你会战胜这个伤口。”


“你在哭吗?”索尔抬起手,摸索着碰到他的脸,“别哭。我们都会死去的,然后在另一边重逢。”


“如果没有另一边呢?如果死亡之后什么都没有呢?”


洛基想起霍德尔坐在炉火前,问他,人们死后会去哪里。现在洛基渴望得到真正的答案,像是沙漠的胡杨渴望得到水,像西方的地平线渴望得到日月星辰。


如果人只能活一次呢?如果死亡就是永恒的终结呢?


索尔捧住他的脸,说:“那也挺好。”


洛基哭得更厉害了,他从小就泪腺发达。他意识到,这就是最后的告别,这就是他的挚爱死去的时刻。


命运来讨债了,要将索尔带走了,正如它曾经将他带来。那一天百合和金雀花铺满彩虹大道,蛋挞里藏着金币,仪仗马吃了它们此生最好的一顿饭,人群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,向陌生人呼喊着祝福,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幸福快乐。他们幸福快乐了吗?洛基认为,是的。他们有一个女儿,还曾经有个儿子。他们拼出一副五万片的拼图,把它挂在阅览室里;他们在新月集市尝过蛆虫奶酪、活章鱼和炸蜘蛛;他们假扮亚夫海姆人去参加赛马,为此把欧德姆涂成黑色;他们尝试过几十种床上姿势,又将接吻这个动作重复了十万次;他们炸过厨房,抓过鹅,养过会说“鱼腥草真难吃”的鹦鹉,去过阿斯加德最遥远的溪流。他们一生中有无数幸福快乐的片段,这是个幸福而快乐的故事。


“那也挺好。”洛基同意道,侧脸亲吻索尔的掌心。


索尔笑了笑,闭上眼,蔚蓝色熄灭在黑暗之中,呼吸愈加微弱而缓慢。洛基听到尼格霍德在冥府轻轻地唱歌:


群山咬住太阳了,天空流着血。


巨龙来自何方啊?白银化作铁。


他低下头,吻了吻索尔的额头,告别道:“睡去吧,我的爱。”


睡去吧,我的爱,尘世有终结。


 


旧王朝664年晚春,赫尔与穆斯贝尔联军攻陷皇城。九成守军是留守的平民,不及常住人口的千分之一。


同年冬,洛基在约顿海姆重新加冕,建立流亡政府。


667年,海拉与苏尔特因土地划分问题反目成仇,两军火并。


这之后,阿斯加德陷入长达十八年的动荡时期。685年,北境王洛基与其女丝露德,联合兰德维蒂公爵维达以及“日主”苏娜,结束乱世,光复阿斯加德,称新王朝。


新朝元年,丝露德登基,为四境守护者丝露德一世。盛典前夕,洛基被发现死于严重的花粉过敏症。葬于三翠山。


 


 


太阳山 完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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